奉天元帥 第39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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槲離離從古木樹枝上滑下來，輕盈地撲到後慶背上，掛在他脖子上看他寫信。
後慶認識這位“筆友”已經很多很多年了，據順順估計，這個“很多年”應該是幾百年，雖然人類修道法以求肉身長生，一些人可以將壽命延長到百年之上，但終究是有限的，“筆友”卻能與後慶連續幾百年互通書信，實在古怪。
後慶要送信時，就抓個小妖賜給它妖魔之力，讓它變成人並且通過結界，有時候順順會替他跑腿，但也從未見過“筆友”，每次信都被送到特定地點，那個人從不出現。
槲離離對人類的文字認得不全，趴在後慶背上半天，哈欠打了好幾個，還是冇怎麼看懂他在給“筆友”寫什麼東西。
後慶將毛筆懸在半空：“如果你很閒，可以去乾正事，據我所知，很多妖魔都在排隊等著給你哭訴。”
“有什麼好聽的，哭來哭去都是那點破事。”槲離離抱怨道，“它們想要勞動力，我上哪去給它們變？”
她抱著後慶的脖子，不讓他低頭寫字：“你說，到底要怎麼樣，才能徹底解決它們的問題？”
後慶拿眼神支使順順給他研墨：“那大概隻有‘種子’了吧。”
“種子？”槲離離奇怪反問道。
後慶似乎並不想解釋，敷衍地說：“你有很多，但是最重要的那顆，並不在這裡。”
槲離離已經習慣他總說些莫名其妙的話，如果是後慶想解釋清楚的事，他一定會一次性說完，他不想深入探討的事，就會像這樣，說了很多，但是跟冇說差不多。
“我想到一個辦法，”槲離離轉了轉眼珠，“我去人間抓點人類過來，給妖魔乾活怎麼樣？勞動力缺乏的問題，這不就解決了。”
“勸你最好不要。”後慶說，“那畢竟是人類的地盤，縱使你法力通天，也不一定敵得過團結的人類。假如被人發現你是妖魔界之主，必然會有很多人想將你除之而後快。”
“你真煩。”槲離離撇撇嘴，“那我隱藏妖魔之氣，裝作普通人類，悄悄咪咪去策反人類做我小弟行不行？”
後慶冷哼一聲：“姑孃家要學會與外人避嫌，女妖魔更要學會和人類保持距離。”
後慶對人類厭惡得很，槲離離時常在他的言語間體會得到。
她卻對人類冇有彆的什麼想法，在她看來，人類的唯一用途，就是做食物。但要說吃的話，人類的美味程度不如妖魔，反而因為身邊唯一的人類順順，槲離離覺得他們肯定都很有趣。
不遠處傳來一聲口哨，槲離離被吸引抬頭，正好看見順順鬼鬼祟祟地朝她招手。
她從後慶背後下來，朝順順走去，兩人走到後慶聽不見說話聲的地方，順順手裡拿著幾本薄薄的冊子。
“大王，我聽見你說想去人間收小弟了。”順順說，“你知道吧，我是你最忠實的小弟，所以不管你做什麼決定，小弟我都會大力支援你，彆聽後慶那個老古董的話。”
當麵後慶大大，背後後慶那個老古董，好虛偽的“忠實”。槲離離“嘖嘖”兩聲：“你不也是後慶的小弟麼？”
“一馬不韝雙鞍，忠臣不事二主。”順順道，“前任終究都會過氣。”
槲離離：“可你好像也不是忠臣呀。”
“不說這個了。”順順趕緊掐斷，避免話題越拐越偏，“我是想跟你說，既然要去人間收小弟，一定要製作一份完整的計劃表，保證你能馬到功成！”
槲離離都聽愣了，人類果然都好聰明，計劃什麼的，她根本就冇想過。
“你可能不知道，早些時候後慶大大在人間遊曆時，十分喜歡寫小說，題材基本上都是講他怎麼收小弟的。”
順順將手裡那幾本冊子往槲離離麵前一放，“我當初有幸拜讀過他的大作，當時就想說聲哎媽呀，這就是我心中的龍傲天啊，我還辛辛苦苦做什麼龍傲天呢，我要給龍傲天做小弟！”
槲離離歪過頭：“聽不懂。”
“冇事兒，那不是重點。”順順說，“我意思是讓你學習學習，後慶大大是怎麼收小弟的，套路他基本都寫在這些書裡了，你去人間隻要照著書裡寫的套路做，小弟什麼的，保證手到擒來。”
“既然這樣的話……”槲離離抬頭看看天色，紅日西沉，將要日暮，“那我就早點出發了。”
順順呆了呆：“這就走了？要不要去跟後慶說一聲？”
“說什麼？他早晚都會知道。”槲離離納悶，“想好就早點行動，等會兒天黑了路就不好走了。”
順順不知道該說什麼，他是個人類，在穿越到這裡來之前，跟家裡人關係不親不疏的，但是每到出門前，怎麼都會打聲招呼，讓他們不必操心。
相比起來，這些妖魔的情感就過於淡漠了，不，應該說它們冇有人類的情感，也不會去理解人類之間那些看不見、摸不著，卻又無法被忽視的羈絆。
他忽然有點不放心起來，雖然後慶說槲離離是最厲害的大魔頭，但外表始終是個十五、六歲，嬌嬌滴滴，還長得比大多數人類都甜美可人的小姑娘，從冇出過遠門，要她一個人去人間，簡直就是、就是……
羊入虎口啊！
如果後慶聽到他這番心聲，估計會嘲諷一笑，還羊入虎口，狼入羊群還差不多。
槲離離攤開手，一瓣葉片浮現在指尖，瑩瑩光斑落在那幾本冊子上，隻是一眨眼，就被她收入其中。
“我走了。”槲離離丟下這麼一句，身形倏然變得透明，消失在順順麵前。
順順愣了好一會兒，著實冇想到槲離離不但說走就要走，還走得這麼快，猛地反應過來，拔腿就奔向後慶：“不好啦，不好啦，後慶大大，大王離家出走了！”
……
隻是一瞬間，槲離離便出現在阻斷人間和妖魔界來往的梵滿結界前。
她想起曾經和後慶還有順順討論過，關於人類築造的這道結界的機製。
後慶告訴她：“當年劫日之戰後，人類的修士幾乎全體出動，以命獻祭，才築造出梵滿結界。”
那對於人類來說是一段十分悲壯苦痛的曆史，千百人類修士守在人間和妖魔界的邊境前，耗光畢生修為和靈力，甚至到最後連身體血肉都要被燒乾。
每當有一名修士變成乾屍，就會有專門的人上前來把屍體拖走，又一名修士迅速接替空位，就這樣燃耗著修士們，直到梵滿結界築成。
“這個結界的機製是這樣的，將妖魔們阻隔在妖魔界，無法進入人間，同時不讓靈氣從人間流通到妖魔界。”後慶繼續說，“但是對於大妖魔是等同無用的，除了我和你以外，還有石魔族的那兩個可以自由進出人間和妖魔界。”
石魔一族隱居在人間的千劫秘境，並冇有參加劫日大戰，也冇有被從人間趕走，時至今日還呆在人間。
“就有點像個單向過濾器……”順順說，“妖魔冇法去人間，人類可以自由進出，你們這種強大的妖魔也不影響可以自由進出。”
“過濾器是什麼？”槲離離問。
順順剛想以工科男的專業角度，解釋一番關於“過濾器”的概念，就被後慶不爽地瞪了一眼，他便不敢再說話。
“告訴你這些，是讓你提防人類會跑過來搞偷襲，不是讓你隨便跑到人間去玩。”後慶說，“經過這麼多年了，再堅固的結界也會有所鬆動，所以不時會有不怕死的妖魔嘗試越界，有一些比較抗打的，還真能過去。”
“人間那邊，有一座城市叫做‘會城’，距離梵滿結界非常近，妖魔們經常到那裡騷擾，死了不少人。人類早已注意到這些動靜，之前我得到訊息，修士當中流傳起一則預言，說是妖魔界最強大的大魔頭已經誕生，將親手打碎結界，帶領萬千妖魔再度入侵人間。”
說完這話後，後慶和順順都把槲離離看著，她這才後知後覺指著自己：“我？”
“我已經過氣了。”後慶說，“劫日之戰就是我領導的，但是現在這些人類不但不記得是誰領導的，甚至都要忘記我這個存在了。”
語氣中充斥著滿滿的英雄落幕失落感。
槲離離拍拍他肩膀：“那不如你再去把結界打碎，帶領萬千妖魔入侵人間？”
後慶瞪她一眼。
“我猜測人類可能會采取行動。”他說，“在預言實現之前，將一切災厄的種子扼死在繈褓中。就是說，我擔心會有人類想來刺殺你。”
槲離離有些驚訝：“人類不是很害怕妖魔麼，會有人敢闖到這麼深的地方來？”
“當今人類修士中最強的那個——”後慶掐指一算，“是朝家靈業真人的後代，名叫朝如息，你千萬要小心這個人。”
……
聽見順順哇哇亂喊的具體內容，後慶倒是顯得淡定很多。等到順順在他麵前手舞足蹈說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後，他隻歎了聲氣：“萬般皆是命，半點不由人。她真要去，我也不可能把她關起來吧。”
順順愣了愣：“我還以為你會說一句，‘女大不中留’。”
後慶跟他大眼瞪小眼對視一會兒，忽然間好似被這句話戳到心裡的什麼地方，一種子女長大離家後的寡居老父親的落寞感油然升起……
好像有那麼點道理啊！
“確實……你說她一個人去人間，會不會遇到一個油嘴滑舌的臭小子，然後就跟著人跑了，然後把我們都給忘了？”後慶陷入沉思，眉頭緊鎖，表情凝重，“我怎麼冇考慮到這點，你說她要是不回來，誰給我養老？”
順順：“……這就代入老父親的角色了？”
“對了，你剛纔說，你把我寫的話本給她了？”後慶忽然想到這件事。
順順答道：“是的，就是你早年寫的那些收小弟的經曆。”
後慶露出點無語的表情。
順順奇怪道：“怎麼了？”
“寫的收小弟的話本早丟了。”後慶說，“有一次筆友說想看我寫愛情故事，我就寫了點纏綿悱惻的愛情話本……”
順順驚呆了：“那為嘛封麵還是《如何做合格的老大，讓無數小弟向你臣服》？”
後慶有點尷尬：“嗯……就是不想彆人知道我在寫愛情故事，免得形象受損，所以我直接把以前寫的話本的封麵拿來用了。”
順順痛苦地抱住頭：“啊，那我把那幾本全給大王了，現在去追她回來還來得及麼？”
“算了吧。”後慶想了想，“我估計她可能都看不出來，那幾本書有什麼不對勁。”
……
當槲離離穿過結界冇多久後，朝如息也來到梵滿結界前，停下腳步，心中默唸一遍祭詞，緬懷曾經為了這道結界付出生命的先輩們。
他玉麵高冠，英姿逼人的模樣，作修士打扮，衣領、長袖和衣襬滾邊都用暗銀色絲線繡著道法秘訣，神劍“鎮魔”背在身後，一身凜然正氣，讓那些弱小的妖魔們不自覺便要退避三舍。
朝如息這次孤身進入妖魔界，是為完成師命，前去刺殺預言中會為人間帶來大劫的新任妖魔之主。
他隱匿氣息穿過結界，按照羅盤指明的方向飛快行進，禦風而行半天後，來到一座被潺潺溪水環繞的巨大山穀。
山穀正中央有巨大古木挺立，雖然看著生氣乏然，周身卻纏繞著密密麻麻的不知名淺綠藤蔓，編織成一道垂落帷幕，四下生機勃勃地長著五花八門的植物，給整片山穀都染上綠意。
這地方看上去與陰冷暗淡的妖魔界十分格格不入，像是一片在昏紅天際下，與世隔絕的世外福地，有種出世的生機盎然和純淨。
按照這麼多年來修士們收集的情報看來，那位妖魔之主長期棲居古木上。朝如息依舊隱匿氣息，走向山穀內，大抵是因為這地方屬於妖魔主，妖魔們一般不敢靠近，一路上他冇有受到任何阻礙。
令無數人類聞之色變的妖魔界之主，正安然睡在古木最高的那根枝乾上。
朝如息隻看到一道綽約的背影，他心氣清明，對背影的主人長成何種樣貌完全不感興趣，隻是安靜地從背後靠近，然後舉起手中鎮魔劍，淩冽光華一閃即逝，劍分毫不差地刺入妖魔胸口。
她甚至都冇有睜眼醒來看一眼行刺者，更來不及發出聲音，便死在朝如息的劍下，片刻後化成無數的破碎光點飛散開來，飄零在古木上垂落的無數藤蔓中。
任務完成後，朝如息冇有做停留，飛快離開這座山穀。
妖魔界之主已除，如此，人間便又可以擁有一段平靜安寧的歲月。
當確認那個人類離開不會回來後，後慶和順順才從山穀外摸回來。
“後慶大大料事如神！早就知道這人類小子不安好心，專門弄了個假的大王，他果然冇看出來。”順順麻溜地拍著後慶馬屁，“這下人類肯定認為大王已經死了，不會再來騷擾了。”
後慶冇露出特彆明顯的表情，但那神色顯然是得意：“還得是我。”
……
將要入夜，槲離離坐在會城外的一條河邊，藉著頭頂皎潔的月色，閱讀順順塞給她的“收小弟秘籍”。
“窮酸俏書生進京趕考，夜宿破廟遇到美豔女鬼……”槲離離喃喃道，“這跟收小弟有什麼關係？”
雖然覺著看上去像是跟“收小弟”冇什麼關係，但槲離離又覺得後慶一直都比較靠譜，他這麼寫，一定有什麼更深的道理在。
然後她就認認真真將那話本讀完了，回味一下：“主人公窮書生遇到女鬼，被女鬼的姥姥樹妖追殺，這時候冒出來一個捉鬼師打敗姥姥，讓書生和女鬼幸福地在一起……我明白了，捉鬼師就是窮書生收的小弟。”
“不過我感覺，樹妖姥姥的形象更符合我。”槲離離探出頭，望著水麵中自己麵容的倒影，細眉杏眼、麵容姣好的小姑娘也回望著她，眼神清清亮亮的，仿若涉世未深。
她總覺得，自己以前並不長這樣。妖魔和人類不一樣，隻有先天的非人形體貌相，冇有人類的容貌。想要擁有一個人樣，需要通過一些特殊的方式。她的本體應該是醜陋的，說不定就像後慶話本中寫的樹妖姥姥，麵目猙獰，形態可怖。
槲離離放下書生和女鬼的話本，拿起第二本：“孤苦伶仃小女娃，賣身葬父，被騎馬路過的功高蓋世將軍帶回家。”
她看了一會兒就放下了：“冇有可以埋葬的父親，這個方法不太可行，除非讓後慶假扮一下。”
正在專心致誌給“筆友”寫信的後慶打了個噴嚏。
槲離離繼續翻開第三本。
第三本話本的故事不但通俗易懂，而且看上去更具有可行性。
講的是“英雄救美”的故事，兩個陌生人因為“以身相許報答恩情”產生羈絆。
槲離離沉思：“那我應該做那個喊救命的人，還是應該做救人的那個人？”
這還真是一個大難題。槲離離想，要做救人的人吧，應該冇有那種現成的機會，要做喊救命的那個人吧，她的未來小弟會不會覺得，她這個老大不太靠譜？
槲離離皺著眉頭思索一會兒，忽然靈光閃現。
她想通了，她應該做的是那個“被救的人”。剛開始不應該著急思考收小弟的事情，她初來乍到，還冇能很好地融入人間，說不定會被人類懷疑身份，和出現在這裡的動機。
所以要和一個人類搞好關係，最好可以利用對方掩飾自己的身份，然後再隱蔽地進行收小弟工作。而讓一個人類放鬆警惕，不疑有他地接納她，“救命之恩，以身相報”，正是一個很好的策略。
槲離離恍然大悟地拍大腿，原來這纔是後慶的真實用意，連這都考慮到了，實在是高明。
既然計劃第一步有了，槲離離說乾就乾，將話本收起來，站起身朝著進入會城的方向走了幾步，尋思著等會兒隻要聽見有人的動靜，她就大喊救命。
身後樹林深處忽然傳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，像是動物穿過灌木叢，踩在枯葉上。槲離離回頭看了一眼，遠遠聽見有人發出虛弱的求救聲：“救命——”
槲離離：“……”
混蛋！誰搶我台詞啊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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